賀清泰譯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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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ouis Antoine de Poirot’s translation
賀清泰在乾隆年間來華,分別以滿文和漢文翻譯聖經;他是史上首位以白話文翻譯聖經的人,更間接推動清末白話文學發展。在他之前,不論白日昇翻譯整卷書或像利瑪竇等人摘譯章節,都是以文言譯經。
賀清泰是誰?
賀清泰(Louis Antoine de Poirot, 1735—1814)與明末的利瑪竇、羅明堅、陽瑪諾和艾儒略一樣,同屬耶穌會(The Society of Jesus),但遭遇卻很不同。他們四人來華時,耶穌會剛成立了只有幾十年,仍在擴展中;但賀清泰卻於1770年才來華,耶穌會在華的發展已到尾聲,三年後耶穌會更被教宗克萊孟十四世 (Clement XIV, 1705–1774,或譯:克勉) 勒令解散。
賀清泰(Qingtai He)是他的漢名,不是音譯。他來華時的苦況,不單要面對耶穌會解散,更要應付乾隆年間實行的禁教政策,外籍傳教士要待在大清,必須懷有能服務清廷的材能,還要永不可返回西洋,和遵守「利瑪竇規矩」,等等,條件十分嚴苛。
賀清泰分別以滿文和漢文譯經;滿文譯本通稱《滿文付註新舊約聖書》,漢文譯本名為《古新聖經》。
《滿文付註新舊約聖書》
賀清泰以滿文翻譯的《滿文付註新舊約聖書》,學界一般估計大約在1790年完成 (李奭學,2013,第61頁),但不是完成新舊約全書,而只是完成了大部份便停筆。
蔡錦圖 (2013,第21頁) 指,此滿文譯本包括舊約大部分及次經,但新約只完成了〈瑪竇福音〉和〈宗徒大事錄〉。王碩豐 (2013) 則指,滿文譯本未完成的舊約篇章為:創世紀、出谷記、聖詠集、箴言篇、訓道篇、雅歌、智慧篇、德訓依撤意亞、耶肋米亞、哀歌、巴路克、厄則克耳、歐瑟亞、岳厄爾、亞毛斯、亞北底亞、米該亞、納鴻、哈巴谷、索福尼亞、哈蓋、匝加利亞、瑪拉基亞;而新約只翻譯了瑪竇福音、馬爾谷福音、宗徒大事錄。
此譯本未曾鐫板,手稿現藏於日本東洋文庫。
《古新聖經》舉足輕重的地位 賀清泰的漢文譯本稱為《古新聖經》;「古」指舊約,「新」指新約,此譯本也未曾鐫板印刷,只有手寫的原稿和一些手抄本。
學界估計賀清泰由1790年開始翻譯《古新聖經》。在1803年,賀清泰曾寫信上呈教廷傳信部,請求准許鐫板印製他的譯本,但傳信部回信拒絕。有學者 (李奭學,2013,第61頁) 估計,郵遞來回梵蒂岡和北京,需時兩年,所以賀清泰可能到1805年才收到教廷傳信部的回信,才決定停筆。換句話說,由1790年開始,至1805年停筆,賀清泰大約花了15年翻譯白話文的《古新聖經》。
《古新聖經》在中文聖經翻譯史上舉足輕重,原因有三:
- 第一、此譯本是史上第一本最接近完成階段的中文聖經,新約全書已完成,舊約也大部分已譯出。在此之前的譯本都不完整:1707年的《白日昇譯本》,只譯了新約的十八卷,沒有舊約;利瑪竇和陽瑪諾的著作以信仰為主題,但不是直接翻譯聖經的內容;十四世紀的孟高維諾譯本是蒙古文而不是中文;《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》記載的譯本究竟譯了多少卷書,至今仍然是個謎。
- 第二、此譯本以北京土話翻譯,間接為白話文學奠定地位,本可與King James Version (英王欽定本聖經) 對英語文學的貢獻相提並論,但可惜未有印刷出版,才一直被人忽視。當時乾隆年代,有識之士只寫文言;情況正如十五世紀前的英國,英語只是大眾平日閒談時用,有識之士只寫拉丁文。莎士比亞和King James Version卻聯手把英語提升至文學的層次。同樣,賀清泰譯本不用文言,卻用白話,是史上第一位以白話譯經的譯者。賀清泰在〈再序〉說,看書有兩種人,一種「誠心愛求道理,並不管話俗不俗,説法順不順」;另一種則「單留心話的意思深奧不深奧,文法合規矩不合」。
- 第三、此譯本對後繼譯者具參考示範價值。馬禮遜和郭實臘可能都接觸過此譯本。(陳熙遠,2016)
《古新聖經》譯文的特色
《古新聖經》的翻譯手法有兩個重要特色:
- 第一、在不少地方用了歸化(domestication)手法,犧牲了準確度;例如在最後晚餐時,耶穌擘餅給門徒,但賀清泰譯作餅譯作「饅頭」(〈聖史瑪爾谷萬日略〉14:22,即馬爾谷福音或馬可福音) ,他明顯以北方人為讀者對象,因為南方人少吃饅頭。
- 第二、賀清泰加插了很多注解,這是後來十九至二十世紀的中文譯本少見的 (反而近年的《新漢語譯本》和《環球聖經譯本》,又加插了大量注釋,但原因已經很不同了)。賀清泰在〈聖經之序〉自我解釋,譯經時「中國話說不完全,聖經的本意不能明白」,所以他得以「小字」加以補充。
賀清泰用來翻譯聖經的白話,是北京土話。例如比較〈聖史瑪爾谷萬日略〉14:22的譯文,即使不計「饅頭」及某些名詞,也可見賀清泰用的是北京土話,與後來其他譯者在《北京官話譯本》和《南京官話譯本》用的白話,有很大分別:
賀清泰譯本(1805):吃飯時,耶穌舉饅頭降福,分成塊,散與眾徒說,你們領,也吃,這是我體。
南京官話譯本(1857):吃的時候,耶穌拿餅禱告着,分開來,遞給學生們道,拿去吃罷,這是我的身子,
北京官話譯本(新約,1872):吃的時候、耶穌擘起餅來、祝謝了、擘開、分給門徒、說、你們擘這個吃、這是我的身體。
《古新聖經》現存的抄本
當年梵蒂岡教廷不准《古新聖經》印刷出版,主要因為當時教廷的傳信部(Propaganda Fide)制定的政策。在1622年成立的傳信部,在1655年頒令:如未得許可,禁止印行由傳教士撰寫的著作,這教令使各地的聖經譯本未能出版。
1803年賀清泰告知傳信部,他已經把新舊約大部分篇幅譯成滿文和漢語,但傳信部禁止他安排印刷出版(Eber, 1999 a, Ch 2)。
《古新聖經》的原稿,曾經存放於北京的西什庫天主堂(Xishiku Church,本名救世主教堂Church of the Saviour,俗稱北堂) 的圖書館。《北平北堂圖書館暫編中文善本書目》(1947年) 中記載當時北堂圖書館《古新聖經》的藏本情況:「871號,《古新聖經》,賀清泰(Louis Poirot)譯,清初抄本,存三十七冊(古1—27,新28—37),二函,圖像十五葉,正文共千四百八十七葉」(王碩豐,2013)。可惜,該圖書館在1958年被燒毀。
雖然原稿已毀或失傳,但幸好已經發明了相機和攝影技術,部份原稿的影像仍可留存至今。這故事有點曲折:1935年夏天,雷永明神父到北京做學術研究,拜訪蔡寧總主教(Mario Zanin,1890—1958)之後,經苗德秀神父(Theodor Mitteler, 1887—1956) 引領下,便到北堂圖書館閱覽賀清泰的原稿。雷永明就是後來《聖經思高本》的譯者。他用相機把賀清泰的原稿拍成相片,沖曬後釘裝成冊,約有三十冊,藏於黃沙灣雷永明的小型圖書館裡,後被遷至香港思高聖經學會圖書館。可惜部份頁面於二次大戰時被焚毀,現在只餘下308頁,仍然由香港思高聖經學會繼續收藏 (王碩豐,2013;李奭學,2013,第97頁)。
除了原稿外,早在清朝期間,已有《古新聖經》的騰抄本。根據徐宗澤《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》(1946,上海),上海徐家匯藏書樓收藏了一份手抄本。徐宗澤稱:「古新聖經,官話,34卷;後譯為滿語,25卷。」 (王碩豐,2013;李奭學,2013,第97頁)。不過,這份手抄本之後不久便不知所終。一直到了2011年,這份手抄本才意外地獲發現。北京中華書局在2014年根據這份手抄本重印發行,共3,512頁,分9冊,達一百萬餘字,題為《古新聖經殘稿》,書號ISBN 9787101100686,主編是李奭學、鄭海娟。此書獲評為中華書局2015年度第二屆「古籍整理類十大好書」和「人文社科類十佳圖書」(「雙十佳」圖書評選)。出版社解釋,此書題為《殘稿》,是因為賀清泰尚未完成新舊約全書。
根據中華書局的網上簡介,此譯本可視為清末以前最重要的白話文書寫成果,而且還是胡適所謂「有意」為之的白話文書寫成果;並引用魯迅在《中國小說史略》中嘗謂「唐人始有意為小說」,改為乾嘉朝因《古新聖經》開譯,「中文世界始有意為白話文學」。
《古新聖經》卷目
根據徐宗澤編(1946)《明清間耶穌會士譯著提要》,上海:中華書局,第18–20頁,《古新聖經》之卷目如下:
舊約:
- 化成之經、造成經 (二經合共即相等於〈創世紀〉全卷)
- 救出之經
- 肋未子孫經
- 數目經
- 第二次傳法度經
- 若耶穌之經
- 審事官錄德經
- 眾王經 (即〈撒慕爾紀上、下〉和〈列王紀上、下〉)
- 如達斯國眾王經 (即〈編年紀上、下〉)
- 厄斯大拉經
- 多俾亞經
- 禄德經
- 若伯經
- 厄斯得肋
- 如第得經
- 達味聖咏
- 撒落滿之喻經
- 智德之經
- 厄格肋西亞斯第個
- 達尼耶爾經書
- 依撒意亞先知經
- 瑪加白衣經
新約:
- 聖史瑪竇萬日略
- 聖史瑪爾谷萬日略
- 聖史路加萬日略
- 聖若望聖經
- 諸德行實
- 聖保祿、聖伯多祿、聖亞各伯、聖如達書扎 (即新約所有書信)
- 聖若望默照經
從以上書目可見,賀清泰已完成整本新約全書;而舊約除了雅歌、耶肋米亞、哀歌、巴路克、厄則克耳及「十二小先知書」外,也差不多全書完成。
所以,有很多參考書提到賀清泰譯本的卷數,有說34、36、37或38卷 (李奭學,2013,第52頁;蔡錦圖,2018,第47頁),但其實都不是依聖經書卷數目本身數算的「卷」,而是指中式習慣上把長篇著作分作「卷一」、「卷二」的「卷」,不能用來計算究竟賀清泰翻譯了多少經文。如改以聖經書卷計算,以賀清泰用的底本《拉丁通俗譯本》(The Vulgate,或譯《武加大譯本》) 計,他已經完成了新舊約全書73卷之中的五十多卷了。
賀清泰參考的譯本
賀清泰用的底本是《拉丁通俗譯本》(The Vulgate)。有學者 (李奭學,2013,第90頁) 估計,他用的應該是1592年《克勉版拉丁通俗譯本》(拉丁文名稱:Vulgatam Clementinam;英文名稱:The Sixto-Clementine Vulgate),但該學者表示她如此估計,原因是她認為耶穌會士「一向服從」特倫多大公會議 (Council of Trent、或譯:天特會議) 的決定,賀清泰「沒有理由」不接受距他最近的版本。這版本由教宗克勉八世 (Clement VIII, 1536-1605) 下令編製印行,期後幾百年均獲羅馬天主教會視為標準版本,直至二十世紀中被新版取代。
鄭海娟 (2014,第266–279頁) 認為,賀清泰譯經時不單有參考陽瑪諾的《天主降生聖經直解》和白日昇的《四史攸編耶穌基利斯督福音之會編》,甚至把陽瑪諾和白日昇的文言譯文直接轉成白話文挪為己用。所以,賀清泰的新約譯文帶有半文半白的特色,而舊約則有更強的俗語色彩。
對後世的影響
如上所述,雷永明神父把賀清泰的原稿拍成相片,對他後來翻譯《聖經思高本》很大幫助。鄭海娟(2014,第283至286頁)研究發現,一些名詞、人名、甚至書卷名,《聖經思高本》也和《古新聖經》很相似,有些甚至相同。
後來馬禮遜也很可能曾經獲得一份《古新聖經》「四福音書」的手抄本(鄭海娟,2014,第287頁),也有可能包括「歷史書」(李奭學,2013,第98頁)。他在1816年6月8日致函大英聖書公會,稱有一位羅馬天主教教士的聯絡人,贈予他一份附有注解要福音書譯文抄本,該譯文的譯者還健在,居於北京,他的譯文採用“colloquial style”(白話),似有意推崇 (李奭學,2013,第98頁)。從此函內容可以估計,這應該指《古新聖經》,但矛盾的地方是馬禮遜說他「還健在」,但其實賀清泰在1814年離世;不過,當年消息傳遞緩慢,馬禮遜不知道他已離世也有可能 (鄭海娟,2014,第287頁)。
馬禮遜收到《古新聖經》時,他翻譯的新約全書已經出版,但《古新聖經》對已經馬禮遜在1823年出版的新舊約全書,有沒有影響呢?有學者認為起碼對他的新約譯文沒有影響 (蔡錦圖,2018,第129頁),但也有學者認為有影響,特別是後來印行的新舊約全書 (李奭學,2013,第98頁;鄭海娟,2014,第288頁)。
馬禮遜的譯本對往後幾十年的譯者影響深遠,如果《古新聖經》成了馬禮遜的參考對象的話,也可以說《古新聖經》也間接啟發了住後許多譯者。
參考資料
以下列出的參考資料,最詳盡的首推李奭學 (2013),他與鄭海娟在2011年發現徐家匯藏書樓抄本。他們兩人合編《古新聖經殘稿》(2015 點校本)。有關發現該抄本的詳情,見:郭倩 (2015) (見圖)。有關《古新聖經》與前後代聖經譯本的關係,見鄭海娟 (2014)。
李奭學、鄭海娟 (主編) (2014)《古新聖經殘稿》(點校本) (賀清泰 譯),北京:中華書局 (ISBN 9787101100686)
李奭學 (2013)〈近代白話文•宗教啟蒙•耶穌會傳統——試窺賀清泰及其所譯《古新聖經》的語言問題〉,《中國文哲研究集刊》第四十二期,2013年3月,第51–108頁
鄭海娟 (2014)〈文本之網:《古新聖經》與前後代《聖經》漢譯本之關係〉,清華中文學報,第十一期,2014年6月,第261–298頁
郭倩 (2015)〈現存最早白話漢譯《聖經》發現和出版始末〉,《中華讀書報》2015年3月25日,第10版 (見圖)
陳熙遠(2016)〈新舊約與今古文〉,刊於:張哲嘉、周春燕、胡曉真(等)《交界與游移:跨文史視野中的文化傳譯與知識生產》,麥田(城邦)
王碩豐(2013)〈《古新聖經》考〉,刊於《世界宗教研究》2013年第2期
《北平北堂圖書館暫編中文善本書目》(1947) ,《上智編譯館館刊》第二卷,第一期63—66頁、第二期152–161頁、第三期231—236頁、第四期363—369頁,1947
EBER, Irene (1999) Bible in Modern China: the Literary and Intellectual Impact, Samkt Augustin: Monumenta Serica Institute [ISBN: 3805004249]
蔡錦圖(2013)〈天主教中文聖經翻譯的歷史和版本〉,《天主教研究學報》第二期:香港中文大學天主教研究中心,第11–44頁